母亲的一生是忙碌的,她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她自己所说的事业,然而她的事业,只是在一家小小的制药
工厂当工人,一直在那个小小的车间里默默地奉献着;操作着那些冷冰冰的机器,有一回我去见她,见到她穿着蓝
色的工作服,在压片机上娴熟地操作着。她见到了我,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,而是向我笑了笑,让我等她一会,
马上就下班了。
我站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,默默地注视着母亲如何操作着那些机器,她把那些已经研磨成粉的中药,装上料斗,用
她那粗糙的手,只轻轻按下压片机开关,那些中药粉便很神奇地变成了一片片的药片。
整个车间光线有些昏暗,六月里炎热的天气中,弥漫着药草味。每个人的脸上都沁出了汗珠,母亲的脸上更甚。她是
一个怕热的人,每到夏季里,便常常会汗流浃背,夜间也要到院子乘凉到深夜才能睡去。
在整个的夏季里,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,我可以跟着母亲去河堤边,她在那些黄色的沙土上干着农活;种着各种
各样的菜,辣椒、西红柿、茄子……到了夏季未的时候,那黄色的沙土地上便绿油油的一片。母亲弓着腰,细心的照
料那些刚种上的菜,我则把自己脱个精光,跳到河里游泳,像一只鸭子一样,一会钻出水面,一会又沉入水中。母亲
起身的时候便会很担心地朝我游泳的地方望去,见到钻出水面浑身光溜溜的我,便让我起来,水里不太平。我并不很
听从母亲的话,对她做个鬼脸,一猛子又扎进了水里。
母亲这个时候便会叹气。
回到家里的时候,母亲会在乘凉的时候,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告诉我说,这个世间上是有鬼,不可以造次。我听得懵懵
懂懂,听她鬼长什么样?她很认真地告诉我,鬼和我们人是一样,有手也有脚,只是那些鬼专门害小孩,以后不能去
河里游泳了,那水下有水鬼,会把人拖到深水处,然后把人给淹死,好给它们作伴。我听着母亲所讲的关于鬼的故事
,心中感到阵阵后怕,向母亲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河里游泳。
母亲听到我的回答,会心满意足地让我回去睡觉。
自从听过母亲关于水鬼的故事后,我对所有的玩伴讲,他们讥笑我说胆小鬼。我并不和他们争辩,任由他们去嘲笑。
我好像是遗传了母亲全部的基因,她的沉默寡言,她的勤劳,她的坚强……
母亲好像就像是一台机器一样,每天都是那样有规律地运转着,清晨我和父亲都还在被窝里,她便已经早早地起了床
,打院屋子和院子,把鸡埘里的鸡放出来;然后担着桶去到厕所把粪水,挑到村前的河堤边的菜地里,浇灌着那些绿
油油的菜,顺便又采摘回来。
东边的山顶出现了一小片红彤彤的云彩时,她才会又挑着粪桶,手中拿着那些刚刚摘的菜,沿着那条两边长满苜蓿和
杂草的小道回来。
一路上尽是虫子的鸣叫,母亲打着赤脚,每踩一步那坚硬的土路,粪桶猛烈地擦着那在微风中摇晃的苜蓿和杂草。那
些鸣叫的虫子便像受惊了一样,收住嘴巴止住了叫。只有那些比较胆大乱窜的青蛙,因为啼叫了一晚,精神依旧抖擞
,在母亲的脚边跳来跳去。母亲这个时候会放慢步子,生怕踩着它们。
我起床后才看到母亲,挑着粪桶回来。她见了我会让我多穿一件衣服,便会担心我会生病,让我多加一件衣服。我嘟
囔着说,现在是夏天,那里还会生病。她说现在是早上,天气还是有点凉;便不依不饶坚持让我去长多加一件衣服。
我只好回到房里,找了一件长袖的衣服披在身上。她把粪桶放到屋檐下,把手中的菜拿去院子里的那口井边清洗。
父亲每天都要去镇街上做生意,不可否认父亲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,他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,颇赚了一些钱。他起床
后是一定要吃饭,好赶早去镇街上,这是生意人通常的做法,认为做什么都要趁早,好像只有这样生意才能做的好才
做的顺。他见母亲还没有把早饭做好,会非常生气地责骂母亲。他站在屋檐下对着母亲骂骂咧咧,母亲并不会去理踩
他的漫骂。她把手中洗好的菜,拿到厨房去,然后唤着我的乳名,让我去灶膛烧火。
母亲做的饭食在村子里并不出名,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从小便没有母亲,外婆在她还五岁月的时候就去世了。她常
常对我说,有母亲的孩子是世间最快乐的孩子。她自己好像对外婆没有一点的印象,我不知道她幻想她母亲是什么样
子?这个问题我没有问过她。外公我是见过,但是没有一点的印象了,那个时候大概才三四岁。母亲会在外公还健在
的时候经常的去看他。我只记得有一回,我和母亲还有妹妹沿着那条山路去外公家。母亲一路上还采着好茶籽树上已
经裂开的果实,并把那上面结的茶苞摘下来分给我和妹妹吃。我吃着那些有一种清淡的甜味的茶包,望着母亲在树上
爬上爬下,宛如一只敏捷的猴子。母亲的娘家是在大山深处,离我们村子还有很远的一段路,进山的路很小很陡,因
此母亲在很小的时候,便学会了各种爬树和走山路的本领,她可以沿着那些陡俏的山路,担着东西走得很稳。那一次
我们是在快到达外公家的时候,遇面遇上了来报丧的表哥,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;见到了母亲便哇哇大哭了起来,
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母亲说外公过世了。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差一点从树下掉下来,她抓住一根枝杈,从树上跳了下来
。拉住表哥的手摇晃着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?表哥被母亲摇晃的身子晃动不已,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清晨起床的时
候便不能说话了,现在已经抬到了大厅,他们让我出来报丧。母亲听表哥说完,嚎啕大哭了起来,嘴里不停地叫着阿
爸,阿爸……
母亲在外公整个的葬礼上都在嚎啕大哭,她与父亲的关系,因为没有母亲的缘故显得更加的厚重,所以有一度她还哭
得晕死了过去,大家七手八脚才把她弄醒过来。
那场葬礼令母亲一下子老去了许多,头上也生出了一些白发,人也开始变得比以前沉默了。外公的过世给母亲所带来
的打击,可以说是巨大并且还是毁灭性的。母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都是那么沉默着。每天都是像一头驴一样,低
着头干着各种农活和去镇街上的工厂里上班。
母亲把一粒粒种子拿出来的时候,我问她那是什么?
她笑而不答。
当种子破土而出,渐渐长大的时候,我才发现那是课本上所说的向日葵。母亲把那几株向日葵照料的很好,每天都去
浇几遍水,把每次打扫院子的垃圾都倒进那几株向日葵的树下。那向日葵很快便长得比我还高,慢慢的又超过了母亲
。七月的时候向日葵开着了黄黄的花朵,低着头的黄色圆盆,宛如一个闪闪发亮的金铜器皿。母亲在七月到八月的那
两个月份里,对向日葵的照料更加细心。
我望着那几株朝向阳而开的黄色大花盘,拿着彩色的画笔,在纸上涂抹着,母亲站在不远处的地方,望着我画那向株
向日葵,母亲的身影在阳头下,被拉得长长的变了形。倏然间我觉得母亲好像也是向日葵。
一朵永远向阳开的花。
母亲这时会对了笑一笑,然后去镇街上上班,又去操作那些冷冰冰的机器,把那些研磨成粉的中药,装上压片机的料
斗,制成一片片的药片。那些药片就像是向日葵的籽,都和母亲一样朝着向阳的地方开放。